美国海外电视网

时事新闻 评论天下

希望、恐懼、歡樂和悲傷:行走在烏克蘭生死之軸

MARC SANTORA

人們準備將自己浸入第聶伯河水中,以紀念第聶伯主顯節的東正教盛宴。

浩瀚的第聶伯河蜿蜒穿過烏克蘭南部,河流上空日夜迴盪著炮火聲。俄羅斯和烏克蘭軍隊隔河而戰,漁民被戰鬥人員取代,偵察無人機在頭頂盤旋,地雷遍布泥濘的堤岸。第聶伯河起於烏克蘭北部邊界,向南穿過基輔、扎波里日亞和赫爾松流入黑海,形成了一條塑造這個國家的地理和經濟、文化和身份的弧線。現在,它構成了戰鬥的輪廓——幾千年來皆是如此,它一直是斯基泰人、希臘人、維京人、匈奴人、哥薩克人、俄羅斯人、德國人的屏障和通道。在俄羅斯全面入侵一年後、備受期待的烏克蘭反攻之前,紐約時報攝影師妮可·董(Nicole Tung)走訪了第聶伯河沿岸的城鎮和村莊,這是一段充滿希望和恐懼、歡樂和悲傷的旅程。

一名烏克蘭士兵站在一座掩體的洞口,這座掩體是第聶伯河及其支流沿線組成的龐大防禦網絡的一部分。
一名烏克蘭士兵站在一座掩體的洞口,這座掩體是第聶伯河及其支流沿線組成的龐大防禦網絡的一部分。 NICOLE TUNG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烏克蘭於11月奪回了赫爾松,但此後俄羅斯軍隊經常砲擊該市,極少有居民返回。 在一棟被炸毀的行政大樓外,一尊受損的天鵝雕像孤獨地守護著這裡。
烏克蘭於11月奪回了赫爾松,但此後俄羅斯軍隊經常砲擊該市,極少有居民返回。在一棟被炸毀的行政大樓外,一尊受損的天鵝雕像孤獨地守護著這裡。
在赫爾鬆的一家醫院,一名男子在俄羅斯對赫爾鬆地區韋萊滕斯克村的一次砲擊中受傷,正在為轉移到基輔做準備。
在赫爾鬆的一家醫院,一名男子在俄羅斯對赫爾鬆地區韋萊滕斯克村的一次砲擊中受傷,正在為轉移到基輔做準備。

第聶伯河一直是烏克蘭偉大的天然引擎,提供水、交通、電力——還有食物。據烏克蘭自然保護組織稱,漁業對烏克蘭的國內食物市場至關重要,一年的捕撈量有80%來自第聶伯河及其水庫。但由於戰爭,魚類資源大量減少。管理烏克蘭水電站的國有公司負責人伊霍·西羅塔在接受采訪時說,在俄羅斯軍隊破壞新卡霍夫卡大壩後,一個冬天下來,水面下降了約1.5米。水位達到30年來的最低點——已經低到魚群數量難以維持的地步。

54歲的米科拉·德雷巴斯做了30多年漁民,俄羅斯全面入侵一開始,他就失去了工作。他家在扎波里日亞市附近的馬洛卡特里尼夫卡鎮,他現在捕到的魚甚至不夠養活他的家人。“不能捕魚簡直就像失去了一條腿,”德雷巴斯在1月下旬說。“我在戰爭開始的時候只希望戰爭結束,但我看不出這能很快結束。我們只能乾等著。”

在第聶伯市附近的冰層中捕魚的三個人。 戰爭對大壩的破壞降低了河流的水位,導致對他們極其重要的魚類資源嚴重耗竭。
在第聶伯市附近的冰層中捕魚的三個人。戰爭對大壩的破壞降低了河流的水位,導致對他們極其重要的魚類資源嚴重耗竭。
米科拉·德雷巴斯因戰爭而無法繼續以捕魚為生,現在在馬洛卡特里尼夫卡鎮的車庫裡修補漁網,艱難地維持生計。
米科拉·德雷巴斯因戰爭而無法繼續以捕魚為生,現在在馬洛卡特里尼夫卡鎮的車庫裡修補漁網,艱難地維持生計。
一位魚販在她位於赫爾松集市的攤位前擺放新鮮魚獲,這些是從遠離前線的尼古拉耶夫地區運來的。
一位魚販在她位於赫爾松集市的攤位前擺放新鮮魚獲,這些是從遠離前線尼古拉耶夫地區運來的。

第聶伯河沿岸的水壩曾經是蘇聯強大國力的象徵。“共產主義就是蘇維埃政權加全國電氣化”是列寧在1920年的著名宣言。1932年,蘇聯工程師在扎波里日亞市附近完成了當時歐洲有史以來最大的水壩工程——是第聶伯河從基輔北部到新卡霍夫卡數百英里的一系列水壩和水電站之一。在1980年代,他們的繼任者建造了扎波里日亞核電站,這是歐洲最大的原子能發電站,現在處於火力打擊範圍內,因此構成了特殊的風險。在過去的一年裡,莫斯科多次轟炸了第聶伯發電站,而蘇聯領導人曾無比自豪地宣傳其為繁榮的關鍵。

2014年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挑起分裂戰爭後,烏克蘭人開始拆除蘇聯和俄羅斯紀念雕像。 這些雕像最終淪落到空地和廢品場,例如克列緬丘克的這一處,作家亞歷山大·普希金的巨大半身像就躺在那裡。
2014年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挑起分裂戰爭後,烏克蘭人開始拆除蘇聯和俄羅斯紀念雕像。這些雕像最終淪落到空地和廢品場,例如克列緬丘克,作家亞歷山大·普希金的巨大半身像就躺在那裡。
51歲的當地歷史學家奧列克西·帕拉拉赫在他位於赫爾鬆的家中,俄羅斯對這裡進行了持續八個月的嚴酷佔領,他一直沒有離開。
51歲的當地歷史學家奧列克西·帕拉拉赫在他位於赫爾鬆的家中,俄羅斯對這裡進行了持續八個月的嚴酷佔領,他一直沒有離開。
克列緬丘克位於烏克蘭中部,其文化宮裝飾著蘇聯時代的馬賽克,這裡遭受的導彈襲擊比許多其他城市要少,使其成為數十萬逃離南部和東部地區的人的避風港。
克列緬丘克位於烏克蘭中部,其文化宮裝飾著蘇聯時代的馬賽克,這裡遭受的導彈襲擊比許多其他城市要少,使其成為數十萬逃離南部和東部地區的人的避風港。

雖然烏克蘭正在努力恢復第聶伯河的水位,但仍遠低於正常水平。“特別值得關注的是第聶伯河沿岸的大型水庫,這些水庫對於能源生產、核電站冷卻、維持農業和季節性流量調節至關重要,”3月發表在科學雜誌《自然》上的一項研究稱。扎波里日亞核電站處於俄羅斯佔領之下,英國軍事情報部門最近警告說,俄羅斯軍隊“在六座反應堆建築物中的幾座屋頂上設立了沙袋陣地”,核電站受損的“可能性增加”。雖然這一局勢已引起國際恐慌,卻很少有人關注到其他方面的危險。挪威環境組織貝羅納基金會在2020年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蘇聯最大的核燃料加工廠之一位於第聶伯城外,就在河邊——據估計它擁有4000萬噸放射性廢物,但長期被忽視。科學家們警告說,如果該設施遭到砲擊並且廢物污染河流,將造成環境災難。衝突已經造成難以估量的破壞。《自然》雜誌的研究表明,僅在戰爭的前幾個月,俄羅斯對廢水處理設施的襲擊就導致了廣泛的水域污染。與此同時,兩軍將河流和灌溉渠道作為天然防禦工事,“也被用來掩埋軍用物品”,例如可能洩漏重金屬的彈藥和有毒的炸藥,其影響可能持續數十年。

2020年在羅祖米夫卡附近沉沒的一艘駁船,在俄羅斯軍隊破壞了一座大壩、水位降低後,駁船部分暴露在外。
2020年在羅祖米夫卡附近沉沒的一艘駁船,在俄羅斯軍隊破壞了一座大壩、水位降低後,駁船部分暴露在外。
第聶伯水務公司為第聶伯河地區30%的居民供水,該公司對近乎枯竭的水源進行抽取、過濾和處理,並在實驗室測試污染物。
第聶伯水務公司為第聶伯河地區30%的居民供水,該公司對近乎枯竭的水源進行抽取、過濾和處理,並在實驗室測試污染物。
在烏克蘭卡緬斯科,被遺棄的普里德尼普羅夫斯基化工廠估計有4000萬噸放射性廢物處於日漸惡化的條件下,圍欄上掛著危險警告標誌。
在烏克蘭卡緬斯科,被遺棄的普里德尼普羅夫斯基化工廠估計有4000萬噸放射性廢物處於日漸惡化的條件下,圍欄上掛著危險警告標誌。

澤連斯基總統經常引用烏克蘭最著名的詩人塔拉斯·舍甫琴科的話來團結他的國家。舍甫琴科1845年的作品《遺囑》是反對俄羅斯征服的戰斗口號,他寫道,在見上帝前,第聶伯河要將“烏克蘭的敵人濺出的鮮血帶入大海”。許多烏克蘭人會支持這種情感,但即使在戰爭的一些最黑暗時刻,烏克蘭人也想辦法歌頌生活。在像第聶伯市這樣並未處於戰鬥中心的城市尤其如此,雖然這裡也遭受了轟炸和停電;它還為逃離其他地方的恐怖襲擊的人們提供了避難所。今年冬天,來自第聶伯歌劇芭蕾舞劇院的年輕演員和舞蹈家表演了《索羅欽的集市》,一部根據烏克蘭作家尼古拉·果戈理的故事改編的輕歌劇。這是一個以戰勝惡靈為主題的愛情故事,融合了烏克蘭民間傳說、工藝和幽默。

第聶伯羅的通勤巴士駛過蘇聯時代的公寓樓。 該市受到打擊的沒有其他一些城市那樣嚴重。
第聶伯羅的通勤巴士駛過蘇聯時代的公寓樓。該市受到打擊的沒有其他一些城市那樣嚴重。
第聶伯羅歌劇芭蕾舞劇院正在排練《索羅欽的集市》,這是一部根據19世紀烏克蘭作家尼古拉·果戈理的短篇小說改編的輕歌劇。
第聶伯羅歌劇芭蕾舞劇院正在排練《索羅欽的集市》,這是一部根據19世紀烏克蘭作家尼古拉·果戈理的短篇小說改編的輕歌劇。
在第聶伯羅河邊一個廢棄的戶外健身場所,孩子們在冰面上滑行。
在第聶伯羅河邊一個廢棄的戶外健身場所,孩子們在冰面上滑行。

戰爭沿著河流肆虐,城鎮和村莊傷痕累累,俄羅斯經常將火力對準平民區,這提醒人們,當軍隊發生衝突時,付出最高代價的往往是平民。據軍事歷史學家,隨著1941年德軍入侵,斯大林下令摧毀蘇聯在扎波里日亞的大壩,導致大片地區被洪水淹沒,造成2–10萬人死亡。1943年,德國人再次炸毀大壩,試圖拖慢蘇聯在第聶伯河戰役中的推進,這是戰爭中規模最大的戰役之一。去年秋天,烏克蘭軍隊將入侵者趕出第聶伯河下游西岸,包括赫爾松市及其周圍的農場和小村莊,但俄羅斯人繼續轟炸該地區。對於居住在赫爾松市附近的57歲的英娜和她63歲的丈夫米科拉來說,這意味著每天都要抓緊時間在中午之前完成做飯和打掃衛生,因為俄羅斯炮火會在那時響起,到時候就只能轉移到他們用來儲藏食物的地窖了。“我不想離開這個家,因為我精神上離不開它,”英娜在今年冬天說。“這些是我的牆,如果注定如此,那麼就這樣吧。”由於俄羅斯在烏克蘭反攻迫在眉睫之前加強了對該地區的砲擊,烏克蘭當局已下令西岸所有居民本週末不要出門。本週的一天,俄羅斯砲擊造成至少23名平民死亡。在烏克蘭茲米夫卡的一個村莊,居民們在瑞典團體管理的援助分發點挑選衣服。 三個世紀前,由於俄羅斯帝國的戰爭,一些瑞典人遷居至此。

在烏克蘭茲米夫卡的一個村莊,居民們在瑞典團體管理的援助分發點挑選衣服。三個世紀前由於俄羅斯帝國的戰爭一些瑞典人遷居至此。俄羅斯人佔領了赫爾鬆地區的奧列克桑德夫卡,並控制了八個月。 烏克蘭人經過激烈戰鬥將其奪回後,大約2000名居民中只有16人留在了這個被毀壞的村莊。 照片中,一輛被毀的汽車帶有俄羅斯軍隊經常留下的“V”標記。

俄羅斯人佔領了赫爾鬆地區的奧列克桑德夫卡,並控制了八個月。烏克蘭人經過激烈戰鬥將其奪回後,大約2000名居民中只有16人留在了這個被毀壞的村莊。照片中,一輛被毀的汽車帶有俄羅斯軍隊經常留下的“V”標記。奧列克桑德夫卡缺乏燃料和住所,志願者正在分發原木,供留下或返回的居民劈成柴火。

奧列克桑德夫卡缺乏燃料和住所,志願者正在分發原木,供留下或返回的居民劈成柴火。

河流可以“講述一個國家的歷史和人民的經歷”,羅曼·賽布里夫斯基在他的第聶伯河權威編年史《沿著烏克蘭的河流》中說。他寫道,第聶伯河講述了一個“充滿民族悲痛”的故事,但也揭示了“令人振奮和歡樂”的時刻,這一觀察即使在戰時也適用。在俄羅斯大砲射程之外的地區,第聶伯河仍然是烏克蘭人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湧向河岸尋找安慰和紓解的時刻。基輔的玻璃橋是一條舖有玻璃地板的人行道,對於像橋上的這些人來說,這條河仍然是一處休閒地和社區。

基輔的玻璃橋是一條舖有玻璃地板的人行道,對於像橋上的這些人來說,這條河仍然是一處休閒地和社區。這裡曾是第聶伯市一個俯瞰河流的表演廳,現在,因戰爭而流離失所的人們在這裡可以從慈善組織“反飢餓行動”那裡得到熱的飯菜。

這裡曾是第聶伯市一個俯瞰河流的表演廳,現在,因戰爭而流離失所的人們在這裡可以從慈善組織“反飢餓行動”那裡得到熱的飯菜。在赫爾鬆地區,人們等待登上小船渡過第聶伯河的一條支流。

在赫爾鬆地區,人們等待登上小船渡過第聶伯河的一條支流。 NICOLE TUNG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但是過去和現在的戰爭造成了慘重傷亡滿目瘡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陣亡的士兵和平民的紀念碑附近,可以找到幾千年前被殺的斯基泰戰士的墓葬。在第聶伯城外的一個墓地裡,有一個區域屬於2014年俄羅斯入侵克里米亞時在烏克蘭東部陣亡的士兵。去年俄羅斯全面入侵以來墓地不斷擴大。

在第聶伯城外,一座墓地正在迅速擴大,裡面安葬著在戰爭中陣亡的士兵。本文最初發表於2023年5月5日。攝影:Nicole TungNicole Tung、Evelina Riabenko和Andriy Kalchenko對本文有報導貢獻。Marc Santora常駐倫敦,是一名國際新聞編輯,主要關注突發新聞事件。他此前駐華沙,是東歐及中歐分社社長。他也曾自伊拉克和阿富汗進行過廣泛報導。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
@MarcSantoraNYT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Published by

Leave a Reply

Fill in your details below or click an icon to log in:

WordPress.com Logo

You are commenting using your WordPress.com account. Log Out /  Change )

Facebook photo

You are commenting using your Facebook account. Log Out /  Change )

Connecting to %s

%d bloggers like this: